论辩

论辩

李太白故里考

清·李调元

人莫不自耀其所居之地, 而欲耀其地, 莫不先夸其地所产之名人。即偶尔流寓, 亦必聚而讼之, 所谓争此朽骨如天球也1。

然不必争而争之, 未有如我彰之李太白者2。自唐李阳冰序其文，刘全白撰其墓碣，皆云广汉人3。而论白者或曰陇西，或曰山东，不知白实生于绵之巴西也4。唐范传正志其碑曰“凉武昭王九世孙” 5。昭王，陇西人，隋末子孙以罪徙西域。神龙时，白父客自西域逃居绵之巴西，而生白焉，即今彰明之青莲乡也。一作清廉，在漫波渡，离城十五里6。右为匡山7，所谓“匡山读书处”也8。《唐书》云：“白既隐岷山，举有道不就。9”隐匡山，苏颋为益州长史10，见而异之。则是白始终一蜀人也。中间荡迹纵酒，以张垍之谗11，浮游海岱12。子美所谓“汝与山东李白好” 13，盖白于时流寓山东，亦犹子瞻之在黄州14，即以临皋、岐亭之地15，号为东坡居士也。如曰太白山东人，则子瞻亦黄州人哉！彼《南部新书》不察其实16，遽云白山东人，父为任城尉17，因家焉。而即以任城令厅有白之祠尚存为证，何其谬乎！古语云：远望者察其貌而不察其形，不亦悲乎？

【题解】

选自《童山文集》卷十二。作者李调元（1734-1803），字羹堂、赞庵、鹤州，号雨村、童山蠢翁，清四川罗江县人。乾隆二十八年（1763年）进士，由吏部文选司主事迁考功司员外郎。历任翰林院编修、广东学政。后得罪权相和珅，充军伊犁，至乾隆五十年（1785年）方得以母老赎归，居家著述终老。著有《童山文集》，撰辑诗话、词话、曲话、剧话、赋话等著作达五十余种。

此文引据唐人原始文献，旨在论述李白“始终一蜀人也”。同时也分析了“曰太白山东人”谬误的来由，并予以了有力的驳斥。

【注释】

1语出清钱谦益《陆宣公墓道行》：“图经聚讼故老哄，争此朽骨如天球。”天球，玉名。《书·顾命》：“大玉、夷玉、天球、河图，在东序。”孙星衍注引郑玄曰：“天球，雍州所贡之玉，色如天者。”又引马融曰：“球，玉磬。”宋杨万里《正月十二日游》：“云冠霞佩照宇宙，金章玉句鸣天球。”

2彰，彰明县，今四川省江油市，原彰明县地大致相当于今江油市西南部地域。

3广汉，今四川江油市原彰明县地汉代属广汉郡，唐代无广汉郡政区设置，此以古称代指。所谓广汉，实际上应是指的今四川省江油市。

4绵即绵州，唐初置，天宝元年（742年）改巴西郡，今四川江油市原彰明县地隶之，故这里的绵州和巴西郡实际上也是指的今江油市。

5凉武昭王李暠（351-417），字玄盛，小字长生，陇西成纪人，十六国时期西凉国的建立者。李暠自称西汉将领李广之后，其先祖自汉代移居狄道，世为西州大姓，唐朝李氏亦称李暠为其先祖。

6同治版《彰明县志卷十一·关隘》：“漫坡渡，即今青莲场，在县西南十五里，有集期。”  离城十五里，当指李调元作此文时的青莲场距彰明县城孟津里（即今彰明镇）十五里，其实唐代县城是设在青莲（清廉）场的。

7匡山，此指大匡山，在四川省江油市西北，亦名大康山、戴天山、盖天山。

8唐杜甫《不见》：“匡山读书处，头白好归来。”

9《新唐书•文艺列传•李白传》：“白之生，母梦长庚星，因以命之。十岁通诗书，既长，隐岷山。州举有道，不应。”

10苏颋（670-727），字廷硕，京兆武功(今陕西武功县)人。弱冠举进土，为左台监察御史。神龙中（706年）迁给事中，加修文馆学士，拜中书舍人。开元中（713年），进同紫微黄门平章事。后出知益州大都督府长史事，按察节度剑南诸州。自景龙后，与张说以文章显，称望略等，故时号“燕许大手笔”。  益州，今四川省成都市。  长史，官名，秦置。汉相国、丞相，后汉太尉、司徒、司空、将军府各有长史。其后，为郡府官，掌兵马。唐制，上州刺史别驾下，有长史一人，从五品。

11张垍，唐相张说次子，尚宁亲公主，拜驸马都尉，许于禁中置内宅，侍为文章。坐事，出为卢溪司马，入为太常卿。禄山乱，受伪相命，死贼中。

12海岱，今山东省渤海至泰山之间的地带。海，渤海；岱，泰山。《书•禹贡》：“海岱惟青州。”孔传：“东北据海，西南距岱。”唐杜甫《登兖州城楼》：“浮云连 海岱，平野入青徐。”

13子美，杜甫的字。  “汝与山东李白好”，杜甫《苏端、薛复筵简薛华醉歌》诗中句。

14子瞻，苏轼的字。  黄州，今湖北省黄冈市。

15临皋，即临皋亭，黄州朝宗门外长江边的一个水驿官亭。  岐亭，即岐亭桥，在湖北麻城县西南七十里，相传苏轼与陈慥曾游此。邻近有苏步桥，亦为苏陈游处。

16《南部新书》，北宋钱易著。

17任城，今山东省济宁市。  尉，县令的佐官，掌治安捕盗之事。

太 白 论

清·瞿缉曾

王生业鸿为《太白论》以质于予1，盖缘太白坐永王璘事而发论也2，予嘉其意而更进一说焉。

太白者，知章曰谪仙3，子美曰酒中仙4，是人也而仙矣，岂庸夫俗子为富贵利达所束缚者乎？如可束缚，必不能为酒中之仙，必不能为谪仙之句。而白也，无时不仙，即无时非酒；无诗不酒，即无时非仙。仙寓之乎诗，诗发之乎酒。有酒有诗，太白人也而仙矣。天子呼来且不上船，何知乎永王璘哉？是故子仪之忠5，不能为白也罪；代宗之明6，转以为白也官。非狥才名，非怜远窜，知白之为谪仙也、酒中仙也、浮云于富贵者也。世无知白，盍与之醉斗酒而诵白也诗7？

【题解】

选自清乾隆版《江油县志卷下·艺文》。作者瞿缉曾，字熙仲，清云南楚雄县（今云南省楚雄彝族自治州）人。己酉（1729年）举人，乾隆十二年至二十七年（1747-1762年）任江油县知县。在任期间续修县志，并修葺了城垣、武庙和书院。

作者以李白为“谪仙”、“酒中仙”、“是人也而仙”，“岂庸夫俗子为富贵利达所束缚者乎？”立论，得出“天子呼来且不上船，何知乎永王璘哉？”的推论，进而强调“世无知白，盍与之醉斗酒而诵白也诗？”论述简洁、严谨而明白，字里行间洋溢着对李白的景仰与推崇。

【注释】

1王生业鸿，王生名业鸿，不详其人，大约为县学生员。  《太白论》，县志不载其文，已佚。  质，质询。

2永王李璘，唐玄宗第八子。

3知章，贺知章，字季真，自号四明狂客，唐代越州永兴（旧唐书作会稽永兴）人。嗣圣初举进士第，授太常博士。开元中，累擢礼部侍郎，兼集贤院学士，迁太子宾客，授秘书监。嗜饮，工文辞，善草隶。

4子美，杜甫的字。

5子仪，即郭子仪，唐代著名军事家。

6代宗，唐代宗李豫，宝应元年（762年）即位。

7盍，何、怎么。